Circle A 01
「你追來做什麼!什麼事情你作主不就是了!」
「別這樣,萊因哈特,我曉得你最近累了……」
「累?我?是啊!什麼事情你都要做好人,我決定要做什麼的時候,就跳出來
說這個不好、那個也不好!」
「……我只是想讓你再考慮看看,萊因哈特……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做得
這麼殘忍吧?」
「……殘忍?你說我?」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對不起,萊因哈特!」
「……放手!」
「萊因哈特!」
** **
『吉爾菲艾斯醫師!』
著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吉爾菲艾斯不自覺地震了一下,從夢境之中醒了過來
。
「……吉爾菲艾斯醫師,羅傑醫師請您過去一下。」來人低聲說著。
在這寂靜的房間中,幾個像徵著生命的光點在黑暗之中緩慢地上下飄移。淡淡
的藥水味飄散著,低低的收音機聲音正在播報著深夜的新聞,吉爾菲艾斯緩緩
回過了頭。
「吉爾菲艾斯醫師?羅傑醫師請您過去一趟,有位病人需要照會……」
「……好。」
放開了一直握著的手,吉爾菲艾斯站起了身。靜默了一會兒,才拎起掛在一旁
的醫師袍,一邊披上、一邊轉身走了出門。
右手臂打著石膏,穿不進醫師袍的袖子,當吉爾菲艾斯回頭關門的時候,右肩
上的衣服落了下來。
「您要節哀順變,吉爾菲艾斯醫師。」來人替他重新披了上,低聲說著。
吉爾菲艾斯點了點頭,勉強給了一個微笑。
「謝謝。」
其實,這些安慰的話,只是在他的傷口上重新劃上一刀罷了。
但是,面對著如此誠懇的眼睛,他只能帶著感激。
「聽說你拒絕醫療病人?」主任室中,辦公椅上,主任叉著雙臂問著。「家屬
已經告到了院長室,我不曉得該如何替你辯解。如果得不到滿意的答覆,家屬
堅持要進入訴訟程序。」
吉爾菲艾斯只是沉默。
「我想,你不是這樣的人,我要聽聽你的解釋。」主任說著。
然而,吉爾菲艾斯只是咬著唇。
「吉爾菲艾斯醫師?……齊格飛!你說啊!我以前是這樣教你的嗎!」主任喊
著。
「……對不起……」吉爾菲艾斯閉上了眼睛。「……對不起……」
「我曉得風險很大,很多醫師都不願意承擔這個風險。」院長室裡,表情慈祥
的院長說著。「我也曉得你身上有傷,家裡又出了事。不過我們醫院的宗旨是
這樣的,你可以大膽去做,所有的風險我們全院會一起承擔。」
「是的,我曉得……」吉爾菲艾斯低下了頭。
「我曉得你知道,不是嗎,吉爾菲艾斯醫師?以前很多次,你不是都接了下來
?」
吉爾菲艾斯只是繼續低著頭。
「我也曉得家屬要求太高了,一丁點的差錯都不能有,似乎有些過分。不過你
只要替他們設身處地想想,就能明了他們的心情不是?只要你真的盡了力,醫
院一定會保護你的。」
「……這個手術能不能委托給其他醫師?我的手臂受傷了,沒有辦法……」吉
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家屬指定你來動刀……而且我想,即使是用別人的手,你還是可以交出
漂亮的成績單,這一點家屬剛剛也退讓了。」
「……我不行,真的不行……」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病人現在還躺在急診處,奄奄一息,你要我跟他們說你拒絕動手術?」
「……」
「吉爾菲艾斯醫師,應該要立刻動的刀,拖了七天啊!你要我們怎麼交代?」
吉爾菲艾斯只是別過了頭。
「齊格飛!我對你很失望!我不記得以前是這麼教你的!」院長動了怒。
「對不起……」吉爾菲艾斯只是低聲說著。
「……言盡於此,你自己跟家屬交代吧。」
「Murder!」吉爾菲艾斯才剛走出院長室,一個小女孩就在一旁喊著。
吉爾菲艾斯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後就靜靜走過了她的身邊。
「你們花了國家多少資源在栽培!現在要你們付出回報,有這麼困難嗎!」一
個婦人也尖聲喊著。
「你們醫生怎麼可以拒絕治療病人!」
「……算我求求你們了,去找別人吧!」吉爾菲艾斯低聲喊著。
「你要我們找那些沒有經驗的,不是直接叫我們孫子去死!權威就你們兩個,
一個昏迷就算了,現在就只剩下你啊!」
「……什麼叫就算了。」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反正那種沒良心的醫生少一個是一個!」
「……你們……」吉爾菲艾斯看著面前的人。「不要太過分了……」
「我父親可是國家綜合醫院的大老板,只要他說一句話,你們這小醫院也別想
有好日子過。」一個老人敲著柺杖,氣得滿臉通紅。
「我警告你,今天我們已經讓了很大一步了。你自己不敬業受了傷,我們還只
要你指揮就好,現在你得寸進尺了是吧!」婦人尖聲喊著。「信不信我叫他們
開除你!今後你別想在醫界生存下去!」
「……」吉爾菲艾斯閉起了眼睛。
「干嘛不說話!」
「……我無話可說,隨便你們了。」吉爾菲艾斯平靜地說著。
「吉爾菲艾斯醫師,你來得正好!」一個正在看片子的醫生對著他大笑著。
「嗯,怎麼了?」
「你一定要幫忙啊,這台刀我沒有很大把握。」醫生對著吉爾菲艾斯笑著。
「我看看……」吉爾菲艾斯走了過去,用左手拿著片子。
「癌細胞已經吃進去了,我們需要神外的一起來開,如何?」
「……我的手不行。」吉爾菲艾斯搖著頭。「我找一個人來幫忙吧。」
「……其實,神外那邊是派了人。」這個醫生嘆著。「不過以前沒有合作過,
不曉得如何,你能在場幫忙嗎?」
「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吉爾菲艾斯和煦地笑著。
「不好意思,在你請假的時候還讓你待到這麼晚。」醫生說著。
「沒有關系,只是小事。」吉爾菲艾斯寬容地笑著。
「……副主任還好嗎?」
「……嗯,老樣子。」吉爾菲艾斯淡淡笑了笑。
「……你要節哀順變,吉爾菲艾斯醫師。」
「……謝謝。」
出了刀房,已經是凌晨四點。
寂靜而陰森的長廊上,只有窗外略略透進的冰冷月光。
緩緩走著的吉爾菲艾斯,視線略略轉移到了自己打著石膏的手臂上。
如果,當時自己再快上一步的話……
『吉爾菲艾斯醫師!』
走廊的另一頭,隨著鐵門的打開,急診室的燈光湧進了長廊。
「有大車禍,傑斯醫師請您來幫忙!」
熟悉的景像不是嗎。
鮮血從擔架上不斷滿溢流出,沿著路線灑落在雪白的大理石上。
「這位傷勢比較重,從天橋上跟車子一起摔了下來。」傑斯一邊跟著擔架從吉
爾菲艾斯面前跑了過,一邊浴血評估著。「初步照過片子以後,如果需要,我
們會請您過來幫忙。」
然而,吉爾菲艾斯只是看著眼前蒼白的臉,無法回答。
「吉爾菲艾斯醫師?吉爾菲艾斯醫師?」
金發的青年緊閉雙眼,鮮血從額頭、從胸口、從大腿上的可怕傷口湧出。
加壓用的厚紗吸飽了血水,雙手上的點滴以著全速灌輸著。
金發青年的臉好蒼白……好蒼白……
彷佛像是失去了生命的瓷像,只有斷斷續續的、艱難的呼吸動作,與死神拔著
河。
病人跟擔架都過去了,吉爾菲艾斯卻只是微微抬起了頭,努力地把氣體吸進自
己的肺裡。
「你還好嗎?」一個同袍輕輕搭著他的肩膀。「去休息一下吧,既然請了傷假
,就好好休息吧。」
吉爾菲艾斯沉默了一會兒,然而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要去看看病人嗎?我想我們需要你。」
吉爾菲艾斯點了點頭。
主刀的醫師在簾幕後小心翼翼地清著血塊,一面與身旁的吉爾菲艾斯低聲討論
著。
「我想這地方不要碰……」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嗯,這可以……等等,小
心,下面有條血管……」
一片血紅中,松軟的組織,每一步出錯都將是一輩子的遺憾。
「我想,您一定很想親自動手吧。」醫生輕輕笑著。
「……我想我已經動不了刀了。」吉爾菲艾斯無奈地笑著。
「……上次只因為是副主任的關系吧。換作別人不就沒事了,瞧,這次您不是
好端端的?」
「……」
「那個病人的事情我聽說了,他們太過分了。堅持下去,吉爾菲艾斯醫師,我
們嘴裡雖然不說,不過都是支持你的。」
「謝謝……」
「不只我們,急診暫留的護士小姐也快抓狂了。」
「喔?」
「你不知道嗎?他們把護士當女僕用,倒茶、倒尿、買報紙、買便當,心情不
爽就當著臉罵,照顧他的人已經換了六個。」
吉爾菲艾斯默默搖了搖頭。
「我就不懂啊,嫌我們醫院怠慢了,為什麼就是不轉?指定了人,他只要沒死
就要來開,真難伺候不是?」
「……」
「對不起,我不是指副主任……」
「嗯,我沒有這麼想……」吉爾菲艾斯寬容地笑著。「我只是……有點累了…
…」
天色亮了又暗。當病人睜開眼時,家人抱在一起哭了,而吉爾菲艾斯只是站在
玻璃窗外,靜靜看著這一幕。
「為什麼你救他卻不救我弟弟?」少女站在他面前,憤怒地說著。「我們少給
了你錢嗎,你要就開口啊!」
吉爾菲艾斯只是靜靜地走了開。
「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少女在他背後喊著。「你就沒有良心嗎!你忍心
見死不救!」
「這是什麼?」主任沉聲問著。
「辭呈。」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收回去。」
吉爾菲艾斯搖了頭。
「……收回去,齊格飛!」
「……對不起,老師。」吉爾菲艾斯深深鞠了躬,然後就轉身離開主任室。
「萊因哈特的事情不是你的錯啊!」
「……」
「……我知道你們以前的恩怨,可是今天病人是無辜的!」
「……對不起……」
Circle A 02
「我拒絕。」金發的青年抬起了下巴。
「……你拒絕!?你說什麼!?」
「我拒絕替他開刀,請各位另請高明。」
「……你要搞清楚,我們不是普通人喔!我爺爺可是國家綜合醫院的大老板,
今天只要他說一句,你這個小醫院的急診副主任,馬上就回家吃自己!」
「今天如果你們是普通人,我就算會丟了飯碗都一定幫你們開。」金發青年看
著眼前的家屬。「就因為你們爺爺是國家綜合醫院的大老板,要我動手術,作
夢!」
「你……」
「門口在這裡,救護車會把你們載到國家綜合醫院,想必那裡會有很多醫師搶
破頭替他們大老板的曾孫開吧。」
萊因哈特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他從他的臉色就曉得。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要不是自己不斷給他使眼色,想必現在他已經拿起身旁
的大剪,給眼前的家屬致命一擊了吧。
「好!你不開就算了,他開!吉爾菲艾斯也可以!」
家屬的目標轉移了,站在他身旁的自己遭受了指名。
「他也不會開的。」金發青年淡淡說著。
「他不像你!吉爾菲艾斯……醫師,你認為呢?」
「……」
「吉爾菲艾斯醫師?」
金發青年轉頭看向了自己。
「吉爾菲艾斯醫師?」
「你在想什麼?」金發青年變了臉色。
「……萊因哈特,我想……」
看著病人蒼白的臉,以及恐怖突起的雙眼,心裡不由得有些遲疑了。
千錯萬錯,都不該由這個十歲的男孩子受罰啊……
「你跟我來。」金發青年的表情很不好看。
「你忘記了是不是!?」來到了急診室外,僻靜的花園裡,金發青年氣急敗壞
地喊著。「你忘記我媽媽是怎麼死的?你忘記我爸爸是怎麼瘋的?你忘記我姊
姊是怎麼自殺的?」
「……我都知道啊!」
「那你……剛剛是怎麼回事?他是他的曾孫啊!」
「……可他還是一個男孩子啊!」
「……你這該死的慈悲心是怎麼回事?」
「他是無辜的!」
「……我爸媽跟姊姊難道就活該……」
「……萊因哈特,你聽我說……」
「……你同情他們的時候,卻是對我殘忍……你要開,就去開吧,我當作沒有
認識過你。」金發青年走了開。
「……萊因哈特……」眼見金發青年已經漸漸走遠了,自己連忙追了上去。
金發青年撥開了自己擱在他肩上的手。
「萊因哈特?」
「如果你為了他,為了你那該死的神聖誓言,可以不顧我的感受,就去吧。」
金發青年回頭看著自己。「但是,別指望我會原諒你!」
「萊因哈特!」
金色的頭發在前方飛揚著,他一路追過了花園、追過了馬路、追上了天橋。
「萊因哈特!」
等到終於抓住了他憤怒的同袍,回過頭的金發青年卻只是帶著深惡痛絕的表情
。
「你追來做什麼!什麼事情你作主不就是了!」
「別這樣,萊因哈特,我曉得你最近累了……」
「累?我?是啊!什麼事情你都要做好人,我決定要做什麼的時候,就跳出來
說這個不好、那個也不好!」
「……我只是想讓你再考慮看看,萊因哈特……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做得
這麼殘忍吧?」
「……殘忍?你說我殘忍?」金發青年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對不起,萊因哈特!」
「……放手!……放手啊!」金發青年揮開了他的手,然而卻因為過度的激動
而昏了過去。
「……萊因哈特!」
金發的人兒蒼白著臉,在他面前墜下,他伸出了雙手,緊緊摟著他,一同跌落
。
第一下劇痛從自己右手臂傳來,接著就是左肩的撞擊。然而,他只是咬緊了牙
,緊緊摟著懷裡的人。
右肩、背、頭,一下又一下的重擊,力道漸漸減輕了,然而痛楚卻只是加倍著
。
等到……等到落到了地面,當他重新睜開眼時,卻只見到一片鮮紅的血。
從他的唇、從他的額頭,汨汨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雙手。
無論他怎麼壓著,他的生命依舊從那可怖的傷口流了出來。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紅發的青年倉皇地喊著。
** **
「這刀開下去,我沒有十成的把握。」看著眼前的斷層掃描片子,醫生搖著頭
。
「不……」幾個人蒼白著臉。「不管花多少代價,求求您一定要救我媽媽啊!
」
「……出血量太多了,我只怕開了以後更慘。」醫生遲疑了一下。「不過,我
想我可以問問我學長,看看他的意見。」
「啊……那是不是能讓他開?……啊,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位醫師比較有把握
的話,是不是……」
「別太在意用詞,我曉得你們的心情,我不會怎麼樣的。」醫生笑了笑。「只
是,學長右手骨折了,動不了刀。不然,在以前,我們就會讓他主刀。」
「啊?那怎麼辦?」
「……我現在就去問他的意見,你們在這裡稍等一下。」
「……今天是假日,那位醫師他……」
「他還在醫院。」醫生拿下了片子,接著輕輕嘆了口氣。「陪他的朋友。」
單調的收音機音樂在病房裡響著,吉爾菲艾斯握著那只冰冷依舊的手,坐在病
床旁,喃喃說著旁人聽不清楚的話語,一邊替那優美的手指活動著關節。
『吉爾菲艾斯醫師?』
玻璃窗外,一個同袍輕輕敲著。
吉爾菲艾斯回過了頭,而來人只是指了指手上的片子。
「我們學弟好像有問題問我,我出去一下。」吉爾菲艾斯輕輕說著。
而那金發的青年,則仍是安詳地睡著。
「怎麼樣?」
「不樂觀,以我以前的經驗,就算開了刀還是不會醒。」吉爾菲艾斯抬頭看著
片子,低聲說著。
「……可是家屬很想開,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還是想賭。」
「……就算活下來了,有很大的可能就這麼一輩子下去了。」吉爾菲艾斯輕聲
說著。「他們願意照顧她一輩子嗎?看護費、醫藥費、住院的費用、心裡跟身
體的壓力,不是隨便說說的。」
「這些我都說過了。」醫生低聲說著。「他們同意。」
「既然如此,就來開吧。」吉爾菲艾斯慈祥地對著自己的學弟笑著。
「……學長會來幫我嗎?」
「當然了。」吉爾菲艾斯輕輕笑著。
「我弟弟死了。」少女站在刀房前等著吉爾菲艾斯。「我們聽你的話轉院,然
後他死在手術台上……你這個凶手!」
少女彷佛像要撲向前,然而吉爾菲艾斯只是偏過了身體,少女就讓吉爾菲艾斯
的學弟抓住了雙手。
「放手!不然我要叫啦!色狼啊!」少女尖聲叫著,而沒料到這招的學弟連忙
放開了手,遠遠逃了開去,害怕地看著這名少女。
「你說你動不了刀,為什麼這麼多人都要找你幫忙!你能幫他們,卻不幫我弟
弟!?」
吉爾菲艾斯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凶手!凶手!我不會原諒你,你就不要落在我手裡!」少女尖聲喊著。
「這句話,我以前也聽過。」吉爾菲艾斯突然、低聲地說了。
想是沒料到一向沉默的吉爾菲艾斯會回話,少女嚇了一跳,造成了短暫的靜默
。
「我就站在他身邊,看著他這麼喊著。」吉爾菲艾斯平靜地說著。「就在十五
年前。」
少女似乎有些疑惑。
「去問你們曾祖,十五年前死去的女士,有一個姓繆傑爾的。」吉爾菲艾斯低
聲說著。「我不是祈求你們的諒解或是耀武揚威,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們,很多
事情,不是有錢就能辦得到的,也不是只要說話大聲、家裡有權有勢,就是一
切。」
「你……神氣什麼!凶手就是凶手!」
「……你們跟我一樣,都是凶手。」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這還你。」身旁出現了聲音,一個信封被遞到了自己面前。
吉爾菲艾斯的手掌移開了自己的臉。
「請讓我辭職吧,老師。」吉爾菲艾斯的臉重新埋回了手掌裡。「我不配繼續
當個醫生。」
「……配不配是我決定的。」信封還是被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好累了,老師……」
「真是希奇,從你嘴裡能夠聽到這樣的話。」主任站在他身旁,雙手叉在口袋
裡,看著落下的夕陽。「我還記得你們,那天一起陪我站了三十個小時,等到
出了手術室,也是傍晚了。」
吉爾菲艾斯靜默著。
「我問你們累不累,你們竟然還笑得出來啊。從那一天起,我就曉得了,這裡
遲早是你們的天下,我的時代遲早都要過去。」
沒聽到吉爾菲艾斯的回應,主任輕輕嘆了口氣,還是繼續說著。
「這件事情,我打算扛下來。」
「老師!」吉爾菲艾斯連忙抬起了頭。
「我已經不中用了,反正就要退休了,隨他們去吧。」
「不行!這件事情您一點責任都沒有!」
「……可是我要你接下我這個位子。」主任看著吉爾菲艾斯。
「……不行,我沒有辦法。」吉爾菲艾斯繼續捂著臉。
「你可以的,吉爾菲艾斯……本來,我這個位子是想留給萊因哈特的……」
「他會醒的,老師……一定會醒的……」吉爾菲艾斯抬起頭、看著主任。
「希望啊,孩子……當所有的一切都失去的時候,剩下的只有希望了。」主任
看著夕陽,卻是輕輕的嘆息。
Circle A 03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看著身旁睡倒在肩上的金發青年,自己低聲喚著。
「嗯……」金發青年只有意思意思地動了一下眼皮。
「快到醫院了。」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再讓我睡一下,我好累……」金發青年低聲說著。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忍不住伸過了手去攬著他的
腰。
在人聲吵雜的車廂裡,這樣大膽的行為讓吉爾菲艾斯自己的臉都紅了。
然而……就是想這麼做啊,不然的話等一下靠站,萊因哈特萬一摔下座位了怎
麼辦……
「你不怕別人笑了啊。」萊因哈特低聲說著,帶著很濃很濃的睡意。
「……不……不怕。」
「笨蛋……」萊因哈特的嘴邊有著一抹有些淘氣的微笑,然而卻沒有讓吉爾菲
艾斯看見。
「……對不起……」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你覺得,我們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好不好?」萊因哈特低聲問著。
吉爾菲艾斯脹紅了臉。
「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忘記……吉爾菲艾斯……其實,我也已經好累了…
…」
「……萊因哈特!你聽我說……」吉爾菲艾斯連忙說著。
「說就說,別在我耳邊喊,我的頭好痛……」
「啊,你頭痛?哪裡?我幫你揉揉……」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的嗎……」
「啊……那是……」
『聖約瑟醫院到了,聖約瑟醫院到了……』
「那是……那是……」
** **
「吉爾菲艾斯醫師?」
然而,敲門進來的護士沒有見到昨晚在這裡過夜的吉爾菲艾斯。
「學長?欸?學長呢?」
緊接著進來的醫生也疑惑地問著。
「不曉得,剛剛明明還在的。」護士說著。「才一眨眼的時候。」
床上的金發青年還在靜靜睡著。
等到兩人離去,窗簾卻是忘了拉上。
大片的陽光灑進了屋子,照在了金發青年蒼白的臉上。他的金發依舊閃耀著動
人的光輝。
「喔,吉爾菲艾斯醫師回家拿東西去了。」另一個在護理站的護士說著。
「……回……家?」
「是、啊。怎麼,這麼不敢相信的樣子?」
「……因為,吉爾菲艾斯學長……這兩個禮拜來都沒有回去過……」
大門的鎖有些難開,把手上也積了灰塵。
吉爾菲艾斯好不容易才打開了門,進了屋子。
『啊!遲到了!快點啊,吉爾菲艾斯!』
金發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吉爾菲艾斯定住了腳步。
然而,等到思緒回復,這間房子裡也回到了原先的靜寂。
吉爾菲艾斯走過了玄關,脫下了鞋,進了客廳。
脫下了外套,吉爾菲艾斯在掛上自己衣服時,瞧見了萊因哈特忘記帶走的PDA
。
有些陳舊的皮套上布滿了灰塵,吉爾菲艾斯輕輕擦乾淨了,才拿過這台機器,
把它送回萊因哈特的房裡。
在萊因哈特的床旁,鬧鐘的秒針還在緩緩走著,但是,這間屋子的時間卻還停
留在那個早上。
在書桌上,是兩人合照的照片,帶著學士帽、肩摟著肩,開心地笑著。
如果能夠早一點在一起……
意識到自己的思想飛躍,吉爾菲艾斯連忙收回了心神,離開他的臥室。
其實,他這次回來,最主要的是……
餐桌上,兩只還未清洗的馬克杯靠在了一起。
吉爾菲艾斯伸出了手,然而,卻是像觸電一般又縮了回來。
算了,就維持這樣吧……吉爾菲艾斯走進了自己房間。
要不是昨天晚上的那場夢,他都快要忘了。
從枕頭下,吉爾菲艾斯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皮盒。
我差點就要忘了……要給他的東西……
吉爾菲艾斯捏緊了手上的盒子。
「早,吉爾菲艾斯醫師!」
「早。」吉爾菲艾斯點頭微笑著。
懷裡藏著那只小小的皮盒,吉爾菲艾斯走進了萊因哈特的個人病房。
……
吉爾菲艾斯轉過了頭,蒼白著臉跑了出去。
「怎麼了!吉爾菲艾斯醫師!」
萊因哈特不見了!
我……我那金發的愛人!
「您不能進去。」
像是早就接到了指示,兩個男醫師守在了手術室門口,拒絕吉爾菲艾斯的進入
。
「請讓我進去,拜托!」吉爾菲艾斯低聲喊著。
「……您忘了上次的事情嗎,吉爾菲艾斯醫師。」一個男醫師低聲說著。「我
們曉得副主任對你很重要,但是就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應該讓裡頭的人專心救
副主任才是,不是嗎?」
「……我只要在一旁看著就好……」吉爾菲艾斯用健康的左手抓著那人的袖子
,表情是極為難見的驚慌。「萬一他們失手了呢?判斷失誤了呢?萊因哈特已
經經不起另外一次的傷害了啊。」
「吉爾菲艾斯醫師……」
「拜托!」
「……你們兩位,都是我們醫院的支柱,吉爾菲艾斯醫師。」另外一個醫生低
聲說著。「就因為如此,你不該進去的,這次的情況並不樂觀。」
「……多不樂觀?」
『吉爾菲艾斯醫師在外頭嗎?』
手術室的門開了,一位護士走了出來。
「我是。」吉爾菲艾斯連忙說著。
「……情況可能有些不好,主任請您進來談談。」
「你自己瞧瞧。」主任指著片箱上的斷層片子,接著就繼續他的手術。
吉爾菲艾斯用著有些發顫的唇,看向了片子。
一大片的出血占據了腦容積,吉爾菲艾斯左手的食指以著忍不住的顫抖估量著
出血的體積。
「醒不了了。」主任說著。「傷得太重、又再出血……你要有心理准備。」
吉爾菲艾斯回過了頭。
那頭閃耀著的金發已經落下了,然而那張臉龐卻依舊是他的萊因哈特。
「開了可能不會醒,不過我想你還是會堅持開的。」主任低聲說著,一邊輕輕
夾取著血塊。「既然我們第一把交椅已經在手術台上,第二把交椅傷了右手,
我只好拚著這條老命上戰場了。」
「……謝謝老師。」吉爾菲艾斯哽咽地說著。
「我擔心的是,你可能得要照顧他一輩子。」主任像是滿不經心地說著。「就
算醒來,以後他也很可能認不得你,記不起所有的事情,不能自己行走……甚
至,就連手的動作都會有問題。就算如此,現在還不算晚,你還想救嗎?」
這曾是自己與萊因哈特常常必須跟家屬解釋的預後,但是……它聽起來從未如
此的令人心驚過。
「你還想救嗎?吉爾菲艾斯。」
「……是……是的。」
「你考慮清楚了嗎?」
「……是……是的!」
「要是在以前,這種程度的刀,吉爾菲艾斯跟萊因哈特副主任輪流休息,只要
一天半就能開下來了。」護理站裡,一個醫生對著自己的學妹說著。
「我跟過,而且兩個學長在動刀的時候甚至都很少說話。」
「我們之前還在猜,他們之間一定有心電感應。」
「相處久了就會這樣了吧。」
「是啊……」
「他們在一起多久了呢?」
「認識了二十年……不過在一起的時候大概也有兩年了……」
「……好浪漫……」
「是啊……不過到了現在,只是更令人傷心而已。」
『薩爾醫師,主任叫您。』
「該我了吧,你要跟嗎?」
「……不了。」
「……也是。」醫生站了起來。「熬不過去的,以後只怕再也拿不動刀了。」
「您好,請學長指導。」醫生深深鞠了躬。
「辛苦了,學弟請。」吉爾菲艾斯指向了主刀椅。
「主任到哪裡了呢?」醫生坐上了椅子。
「……額葉。」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年輕的醫生看向了自己的學長。
「不要緊,開進去吧。」吉爾菲艾斯輕聲說著。「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做好了
所有的准備。」
會醒嗎,不會醒嗎?
緊緊握著冰涼的手掌,病床旁的吉爾菲艾斯只是沉默。
『留下來的人,總還是要走下去的。』
『如果醒了,也許,不記得什麼,對他反而是好的。』
『我曉得一家很好的療養院,也許……』
『兩個月了,我想,你可以開始准備了。』
『你有你的人生啊,齊格飛!』
我只想……只想再見他一面,跟他說說話,抱抱他,也許……跟他道個歉?
我不該無視他所受到的傷害以及心情,卻還要他當個聖人……
「你能睜開眼嗎?」吉爾菲艾斯低聲問著。「就只要一下子……讓我看看你…
…我好想你……」
抓著那只冰涼的手,吉爾菲艾斯在唇邊不斷輕吻著,摩娑著自己的臉頰,然而
,卻始終無法使它溫暖起來。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溫熱的淚水滑下臉頰,吉爾菲艾斯即使閉起雙
眼,也阻止不了心痛的淚水。
『就這麼地靜靜死去,也未曾不是一項好事。』
不要走……不要……
Circle A 04
「你找我嗎,萊因哈特?」
「對,你坐下。」眼前的金發青年指了指眼前的座位。
等到他坐定了,金發青年才勾了勾手指,讓他向前傾來。
「怎麼了?」紅發青年問著。
輕輕卷上了一縷紅發,金發青年的臉靠得極近。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的吧,今天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嗯?」
「……因為我的上司一直在作弄我。」
「我作弄你什麼?」金發青年笑得淘氣。
「……現在就是。」紅發青年嘆著氣。
「我只有說我要想想而已。」金發青年放開了他,背上靠著座椅,卻真的是在
偷笑。
「萊因哈特,全醫院都曉得我們的關系了,只是一個手續而已,需要想這麼久
嗎。」
「……我當然得要考慮考慮了。」萊因哈特繼續憋著笑。
「一個禮拜了,萊因哈特。」
「啊,這麼快啊。看來我實在是太忙了。」萊因哈特捶著自己的肩膀。
「……你在擔心什麼呢?」
「……我沒有在擔心什麼。」萊因哈特說著。
「……結婚不結婚,對我們將來沒有影響啊。我們在一起兩年了,也該想想了
。」
「……既然沒有影響,維持這樣不好嗎。」萊因哈特低聲說著。
「……你不想要讓我們的關系更有保障一點?」
「……主任選舉快到了,我不想……」萊因哈特低聲說著。
「……你認為這種關系會拖累你嗎?」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我必須往上爬的,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有些
暴躁地說著。「你不是一直都能了解嗎。」
「……我想,我不了解你了,萊因哈特。」
「……你說什麼?」
「以前的萊因哈特不是這樣的。」紅發青年哀傷地看著他。
「別對我說教,我不答應就是。」萊因哈特別過了頭。「等我報完仇了以後再
說。」
「……在你心裡,只有對於那個男人的仇恨了嗎?」
「是。」金發青年憤怒地看著他。「我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 **
喪禮,是在寬闊的草地上舉行的。
停放著萊因哈特遺體的靈柩,靜靜地被放置在墓穴之中。
吉爾菲艾斯輕輕擲進了一把小白花。
當泥土掩蓋,吉爾菲艾斯閉起了眼睛。
『節哀順變……』
『總要一個人走下去的……』
『對萊因哈特醫師而言也是好事啊……』
走在長長的道路上,眼前金發的男孩快樂地向前跑著。
『快點啊,快點!』
金發男孩回著頭,對他招著手,吉爾菲艾斯只是對他淡淡笑著。
『快點嘛,吉爾菲艾斯!』
於是,紅發的青年走上了大路、走上了吊橋。
車輛來來往往,紅發青年則是跟著金發的男孩走著。
『好慢啊。』金發的少年攬著他的手,低聲抱怨著。
「你還在生氣嗎,萊因哈特?」
『……氣什麼呢?』金發少年開心地笑著。
「那我能見得到你嗎?」
金發少年偏了頭、咬著唇,對他不好意思地笑著。
『你還想見到我嗎?』
「嗯。」
『好啊,那來吧。』
叭……!
** **
「你醒了?」
渾身的疼痛,都在這個聲音下消解開來。
吉爾菲艾斯掙扎著睜開眼,見到的卻是一張帶有些憤怒的容顏。
他記得他……記得……
吉爾菲艾斯想要伸過手去摸摸他,確定著他的存在,然而卻被無情地閃開了。
「萊因哈特……」紅發青年的聲音有些痛苦。
背對著他,金發青年卻是沒有回過頭。
「醒了就好。你的東西我都打包了,等你可以出院,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找房
子。」
「……萊因哈特……」
「別叫我的名字,我討厭你的聲音。」金發青年說著,接著就走出了病房。重
重關上的門,顯示出了他的憤怒,然而吉爾菲艾斯卻感受不到難過的情緒。
看了看周遭的環境,是急診室裡用來暫時安置病患的個人加護病房,萊因哈特
本來躺著的房間。
吉爾菲艾斯掙扎地在床上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全身大大小小的滿是擦傷跟挫傷
。也難怪自己全身發疼了……
右手……吉爾菲艾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臂。
完好如初的右手臂,可以隨意的動作。
我只記得迎面而來的卡車,卻不記得……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
狂喜!
吉爾菲艾斯扔開了被子,拖著發疼的身體下了床。等不及穿上鞋子、差點絆了
一跤,扯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破碎的玻璃瓶中,淡黃色的液體溢流了出來,巨大的聲響讓值班的護士當頭衝
了進來,而玻璃窗外,走過的萊因哈特只是用著冷淡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接著
就轉回頭,繼續走著。
著迷地看著他的側影、他的背影,沒有聽見護士的驚呼。手背上淌流著的鮮血
不算什麼,他見到的是一個會生氣、會走動、會與他說話的萊因哈特啊!
「吉爾菲艾斯醫師!你怎麼這樣啊,才剛醒就弄得雞飛狗跳。」護士抱怨著,
然而吉爾菲艾斯還是直直盯著窗外。
「副主任他……」護士注意到了吉爾菲艾斯的眼神,低聲解釋著。「他心情非
常不好,又非常的累,所以才會這樣,你不要生氣啊……」
「這句話通常都是我講給你聽的吧。」吉爾菲艾斯突然笑著。
「……還能說笑話啊,這幾個禮拜大家怎麼過的你曉得嗎?」
「……怎麼了?什麼幾個禮拜?」吉爾菲艾斯連忙問著。
「……你抱著副主任從天橋摔了下來啊……你不記得了嗎?」
「……我……」
「能醒來就好了。」護士似乎還是有些哽咽。「其實,主任跟副主任也說過了
,只要能醒,就是大幸了。您能走能說話,還記得人,就已經是太好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意識到什麼地方有著不對
勁,吉爾菲艾斯連忙追問著。
「……您昏迷了一個禮拜……副主任先前拒絕開刀的那個病人您記得嗎?……
那人一直來吵,副主任要陪你、又要應付他們、又要開刀,每天每天都好累…
…」
「萊因哈特……」
「副主任還是開了,病人回復得不錯,但是病人的家屬抓著先前副主任的態度
一直作文章……」護士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搖著頭。「副主任很生氣很生氣
,再加上您又……」
「我又怎麼了?」
「腦部又出血了,主任跟副主任在討論的時候表情好凝重……不過,副主任還
是堅持要救您……」
「……我都搞混了……」
「我不曉得副主任是怎麼想的……有人說是堅強,但是我……總覺得他……」
「怎麼了?」
「……主任說要擔這個責任跟家屬周旋,要他接主任的位子……副主任竟然答
應了!」
「……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您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主任也是,明明就不是主任的錯啊!為什麼您還沒
醒,副主任就……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接主任的位子!我們都在說……說副主任
是個沒血沒眼淚的……」
「好了,別這麼說,他是有原因的。」吉爾菲艾斯連忙解釋著。
「……副主任不是才對病人見死不救?害得你這麼慘,又讓主任替他背黑鍋…
…」
「他……只是不想講而已……」
「不想講什麼呢?我們都覺得,其實副主任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啊。」
「那是因為你們不了解他……」吉爾菲艾斯有些茫然地說著。
「還真像是吉爾菲艾斯醫師會說的話呢。」護士搖著頭。「不過這也好,至少
還是以前的吉爾菲艾斯醫師啊。」
『因為你們不了解他……』
回音般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著,一遍又一遍。
醫院的天台上,雙臂靠著欄杆,金發的青年只是靜靜地看著大樓下川流不息的
車輛。
強忍著擁抱他的衝動,紅發青年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看著他。
直到,金發青年開了口,側過了臉。
「你在那裡做什麼?」
「……看你。」
「……我討厭你這麼一直看著我。」金發青年別回了頭。
「……可是我好想你……」
「……是嗎?」金發青年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好了,現在你看見我了,滿意
了?」
「我感謝上天。」紅發青年的聲音有些哽咽。
「……人我救了,你還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金發青年的臉始終背向著他。
「……我沒有救他。」
「……你說什麼?」金發青年像是頓了一下才問著。
「……你昏迷的時候,我沒有點頭。那孩子,死在別間醫院的手術台上……」
「……你是在作夢吧?」終於回過了頭,金發青年帶有些不耐煩。「什麼我昏
迷……托您的福,我一點傷都沒有。停止你的胡言亂語,我沒有義務聽你說這
些!」
金發青年走過了他的身邊,揚起了幾縷的金發。
吉爾菲艾斯靜靜看著他的側臉。
「有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快點回去躺病床。你的行李等著你搬走,吉爾菲艾
斯醫師。」
「……萊因哈特……」
「……我說過了,不要再這麼叫我!」萊因哈特憤怒地回答著,沒有回過頭。
「……我說過我愛你嗎?」
「……是啊,說過。不過現在我才曉得,你是個騙子。」萊因哈特走了開。
一定有一個地方是真的,一個地方是假的。
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吉爾菲艾斯出了神。
但是,他喜歡這裡,盡管萊因哈特對他的心結依舊很深,不過他卻沒有被埋入
深深的地下。
自己是經歷過一個栩栩如生的夢境,還是正深陷其中?
戒指還在嗎?他好想回家看看,萊因哈特現在應該在家裡吧……
「請假?」
「嗯……我要回去拿點東西……」吉爾菲艾斯一邊簽著文件,一邊回答著護士
的問題。
「這……可是主治醫師說您的記憶有些混亂,不讓你請假。」
吉爾菲艾斯抬起了頭。
「這……也是為了您的安全啊,吉爾菲艾斯醫師。您頭部動過手術,會有些不
舒服是當然的,為了您的安全,我們在主治醫師點頭前是不能放您走的。」
「……我去找他談談。」吉爾菲艾斯說著。
「……可是副主任他……」護士有些擔心地說著。
「不要緊,他在哪裡,我可以去見他。還是他回家了?我可以打個電話……」
「副主任在刀房。」護士低聲說著。
「我去等他吧,不要緊。」
「啊,可是……」
「只要我別出醫院就行了吧?再說長廊晚上不是鎖著嗎,我除了刀房就只能回
來這裡了啊。」
「……好吧,那您就去吧。」護士低聲說著。
寂靜的長廊,跟白天時分比起來顯得格外的陰森。兩旁落下的玻璃牆外,盡是
漆黑的庭園。
前方,急診處刀房的燈光從門縫間灑落,吉爾菲艾斯緩緩往前方走著,直到刀
房的大門開了,金發青年穿著手術服走出了門。
「萊因哈特。」吉爾菲艾斯輕聲說著。
「嗯。」金發青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接著就視若無睹地走過他的身邊。
「……跟我回家一趟好嗎,萊因哈特。我們好好談談。」
「我回去做什麼,你回去就好了。」萊因哈特說著,然而卻停下了腳步。「你
肯搬走了?」
吉爾菲艾斯搖了搖頭。
「……那你回去做什麼。」
「我好想回家看看。」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家……」
「是啊,我們一起生活的地方,萊因哈特。我們一起回去好嗎?」
「……不可能。」萊因哈特冷下了眼神。
「為什麼?」吉爾菲艾斯柔聲問著。
「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我死去的父母跟姊姊。」萊因哈特的目光森冷。「我
也會看見對著我張狂笑著的『他們』。」
「……你是為了我去救他的嗎?」
「……想得美!」萊因哈特憤怒地撥開了吉爾菲艾斯的身體,往急診處快步走
去。
「……你為了我可以去救他,我為了你也可以見死不救,你就不能原諒我?」
「……發生過的事,回不來的。」萊因哈特停下了腳步。「傷痕會留疤,我們
之間已經不可能了。我背叛了我的家人,你還要我如何呢?繼續笑著,跟你在
一起,忘記你曾經背叛過我?」
「……那句話我是無心的……我很抱歉……」
「你們都是一樣的。」萊因哈特說著。「失去了這次的機會,就是我的末路了
。他們會知道的,然後在我強壯到足以打倒他們之前,他們就會先除掉我。」
「萊因哈特……」
「你會是個好醫生,吉爾菲艾斯……不像我……忘了我,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不管我是成是敗,我死了以後在我墓上灑上一把花也就是了……」
金發青年的言語被一個緊緊的擁抱中止了。
從背後緊緊抱著他,紅發青年心痛地無法自已。
「好聚好散……」金發青年輕聲說著。
「求求你……」
「……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跟我一起回去……」
金發青年只是閉上了眼睛,沒有回答。
Circle A 05
『來抓我啊~來啊~』
深夜時分,小男孩興奮喊著的聲音經過了門前。
聽見了熟悉的語調,吉爾菲艾斯翻身下了床後,悄悄打開了門。
燈火通明的護理站裡,坐著一個面無表情的護士。任憑小男孩在走廊上尖叫嘻
鬧著,也不理會。
「你怎麼啦?為什麼不理我了?」金發小男孩站在吉爾菲艾斯的面前,抬起頭
看著他。
「萊因哈特……」吉爾菲艾斯似乎想伸出手,然而小男孩卻是噗嗤一笑後,閃
了開去。
「吉爾菲艾斯好奇怪喔。」小男孩對他做了個鬼臉,接著就逃了開去。
小男孩開心的笑聲回湯在寂靜得可怕的醫院走廊上,吉爾菲艾斯邁開了步伐,
走向男孩消失的方向。
男孩的笑聲突然停止了,他站在走廊的轉角處,看著前方。
當吉爾菲艾斯看向他時,男孩已經轉過頭,用著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他。
「怎麼了?」吉爾菲艾斯走了過去,而男孩則是躲進了他的懷抱裡。
蹲著身體、抱著男孩,吉爾菲艾斯抬頭看向了另外一個明亮的方向。
跪在地上求著老人的,正是萊因哈特的父親。
「為什麼他們可以見死不救,我不行。」小男孩用著天真的表情看著吉爾菲艾
斯。「為什麼?」
「……對不起……」抱著男孩,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吉爾菲艾斯不是說過一直都站在我身邊的嗎,為什麼要跟他們一起罵我?」
「……對不起……」吉爾菲艾斯閉起了眼睛。
「……吉爾菲艾斯討厭這樣的我嗎?」
吉爾菲艾斯搖著頭。
「可是你說了……」
『夠了吧,回去你的病房。』
萊因哈特的聲音?
吉爾菲艾斯抬起了頭。
站在他們面前,金發的青年正冷漠地看著他。
「我偷偷跟你說喔,吉爾菲艾斯……」懷裡的小男孩低聲笑著。「其實啊,我
們已經死掉了。」
吉爾菲艾斯的手顫了一下,他望向了眼前的金發青年。
「不信你問他。」小男孩淘氣地笑著。「睡覺睡到一半,她就走進來了。關掉
了警鈴,調亂了所有的機器,我就坐在旁邊看著。」
吉爾菲艾斯一直看著金發青年,金發青年只是別過了頭。
「你怎麼不說話啊,你不是希望他曉得嗎?希望他曉得,那些人是怎麼對你的
,為什麼吉爾菲艾斯還要對他們那麼好?」
「閉嘴,別煩我。」金發青年沉聲說著。
「為什麼你也要對我這麼凶?生氣是不對的嗎,報復是不對的嗎?為什麼他們
對我們這麼壞,我們還要去對他們好……」
小男孩一邊哭著,一邊變得透明了。
當吉爾菲艾斯發現懷裡男孩消失後,只是抬頭看了看金發青年。
「萊因哈特……」
「既然曉得了,就回去吧。」金發青年說著。
「……不……」
「你待在這裡做什麼呢?」金發青年看著他,淚水在眼眶裡閃爍著。
「沒有你的世界,我不想在那裡待下去。」
「……你對得起那些喜歡你的人嗎?」
「至少,我要對得起你。」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 **
「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了……」
「嗯……」
「……跟我一起回去好嗎?」
「……」
金發青年只是保持沉默,於是吉爾菲艾斯重新擁緊了他。
那是個溫熱的軀體,有著自己所愛的靈魂。
「你在怕什麼呢?」
「……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夠了。」金發青年低聲說著。
「可是我呢?我怎麼辦?」
「……」
「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待在這裡,好嗎?」
「……你該回去的。你不像我,你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可以做。」
「……萊因哈特……」
「你不該救我的,吉爾菲艾斯,我並不想回去。對我來說,輪椅上的一生,只
有折磨。」
吉爾菲艾斯緊緊抱著金發的人兒。
「曾經擁有一切,又再失去的感覺,比起從來沒有擁有過,哪樣比較幸福呢?
就像是……曾經那麼的愛著你、信任著你,卻在最後發現你離我遠去,比起沒
有愛上你之前,哪樣才是我所希求的?」
「我愛你,萊因哈特……就算是為了我……」
「說出這句話,就不像你了。」金發青年低聲說著。「你不曾勉強我做過什麼
事的。」
「……我知道……」
** **
「天氣真好啊。」
病房的護士打開了窗簾,看著窗外灑落一地的陽光,不禁眯起了眼。
「學長?學長!」
病房的門幾乎可以說是被撞開的,來人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
「咦?學長呢?」
「出去散步了啊。」護士伸了個懶腰。「天氣真好不是嗎?」
「我有急事找他啊!」
「人家可還是放假中啊,瞧你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護士取笑著。
「……欸,對喔,我都忘了……哈哈……不對不對,我還是得快點找到他啊!」
「嘖,人在中庭啊,去吧去吧,煞風景的小鬼……」護士搖著頭。
「天氣不錯,對吧。」
「嗯……」
推著輪椅,載著金發青年,吉爾菲艾斯臉上是淡淡的微笑。
「好久好久沒這麼悠閑過了,沒想到受傷以後才能這麼過日子,真是無奈啊。
」
紅發青年右手臂上的石膏已經卸下了,然而還是用著夾板略略固定著。
「我也好久,沒有這麼地曬太陽了。」金發青年看著天空。「上班的時候天還
沒亮,下班以後天色就暗了。」
「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高不高興?」紅發青年彎下了腰,輕輕吻了吻他
的臉頰。
「不能開刀,我都不曉得還能做些什麼了。」金發青年淡淡笑著。
「……也許會好的,不是嗎?」
「是啊……一年……兩年……」金發青年搖著頭。
「……萊因哈特,我有東西給你。」紅發青年蹲在了金發青年面前,從懷裡拿
出了一個精致的皮盒子。
「……你不生氣嗎?我之前對你那麼凶啊。」看著那個皮盒子,金發青年輕笑
著。
「……我現在心裡只剩下滿滿的擔心啊。」紅發青年抬頭看著金發青年。「之
前你就不答應了,前些日子我又惹你那麼生氣,你會不會把它甩到我臉上?」
「……就算我甩出去,你也可以撿回來啊。」金發青年輕輕笑著。
「……我就當你答應了?」
「我想,我要考慮考慮……」金發青年接過了皮盒子,輕輕打了開來,裡頭是
一枚靜靜閃耀著光輝的鑽石戒指。
看著那枚戒指,金發青年只是輕輕搖了頭。
「你不喜歡?」紅發青年擔心地說著。「還可以改的,沒關系,我馬上送回去
改……」
『學長?學長!』
「噓!」紅發青年連忙對遠方的學弟做著手勢。
「……你拿回去吧。」金發青年輕聲說著。
「啊!?為什麼?」
「我不想在輪椅上接受這個,等我重新站了起來,能夠跟你肩並著肩站著時,
我再來考慮。」
紅發青年接過了盒子,靜靜點了頭。
「學長?主任找你。」學弟氣喘吁吁地說著。
「找我?還是找他?」金發青年指了指吉爾菲艾斯。
「是找您的,學長。」學弟對著金發青年笑著。「主任說要跟你談談下屆主任
選舉的事情,急得很呢。」
金發青年對著紅發青年聳著肩。「就沒人記得我在放傷假嗎?」
「習慣就好。」紅發青年笑了幾聲,接著就輕輕推動了金發青年的輪椅。「我
跟你去吧。」
「你還真是大量啊,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笑著。
「等我把你送過去以後我再自己慢慢哭。」
「……笨蛋。」萊因哈特輕輕握了握背後推著自己的手,
** **
「醫生!四十八歲女性,從高樓墜下,肝髒裂傷、頭顱破裂,濟望醫院cover
不下來,不過他們派了一般外科的人過來,可能跟您一起開。」
「好。」紅發青年在刀房外刷著手。
「片子照好了。」刀房裡,有人喊著。
「吉爾菲艾斯醫師,片子已經在看片箱上。」
「嗯,請一般外的先開,我馬上就過去。」吉爾菲艾斯刷著第二次手。「病人
的頭發剃了嗎?」
「是的。」
「好,我馬上來。」
「家屬到的時候叫我一下。」當一般外科的人結束後,吉爾菲艾斯還在小心翼
翼地分離著。
「病人好像沒有家屬。」
「嗯,那就算了……」
「……吉爾菲艾斯醫師,萊因哈特醫師過來了。」護士低聲說著。
「啊?那太好了。」吉爾菲艾斯低聲嘆著氣。「……可是,他不是也才剛忙完
?」
說到這裡,金發的青年已經刷好了手,走進了手術室。
在別人為他准備手術服時,金發青年凝神看著片箱上的片子。
紅發青年偷偷瞄了他的背影一眼。
「咳……」一旁的學弟低聲提醒著,紅發青年連忙收回了目光。
過了一陣子,金發青年已經靠了過來。
「你去休息吧。」
「好,謝謝……」
在休息室喝著咖啡,吉爾菲艾斯躺在松軟的沙發上,一邊捶著自己的背。
不遠處,手術室的燈還亮著,萊因哈特想必還在裡面吧。
偷得浮生半日閑啊。吉爾菲艾斯伸了伸懶腰,倒在沙發上,決定讓自己小眠一
下。
睡一下再去幫萊因哈特吧,萊因哈特要多休息才是……
叮。
休息室裡又走進了一個人。
一邊脫著頭罩跟腳套,看著躺在沙發上熟睡的紅發青年,那人只是搖著頭。
走進更衣室,換上了平常穿的衣服,金發青年走到了沙發旁的咖啡機,也為自
己倒了杯咖啡。
咖啡香味四溢,金發青年坐在紅發青年身邊,用左手推了推紅發青年。
「馬上就好……等一下就好……」
紅發青年呻吟著。
感情您還在作夢是嗎。金發青年沒好氣地看著他。
「再不醒來,我讓你再等一個禮拜。一、二、三!」
「哇!」紅發青年差點翻下了沙發。
「啊……萊因哈特?你好了?」紅發青年笑著。
「……是啊。」金發青年瞪著他。
「抱歉,我睡了多久……」紅發青年連忙看了看手表。
「五個小時。」
「對……對不起……」
「……沒關系。」金發青年喝著咖啡。
兩人面對著面,氣氛有些尷尬。然而,更尷尬的是後來進來的人,就連大氣都
不敢喘一下,連忙閃進了更衣室。
等到金發青年的咖啡都喝完了,紅發青年不曉得該說什麼,而金發青年則是一
直都不肯說話。
「我喝完了。」
「呃……」
「……再見!我去上班了。」金發青年重重放下了杯子。
「萊因哈特……」紅發青年握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
「……上次的……」
「……好。」金發青年低聲說了一個字,接著就掙開了他的手,走出了休息室。
看著他的背影,紅發青年的臉上泛起了燦爛的笑容。
「好什麼啊,學長?」一個學弟湊了過來。
「我要請假了,你們撐著點。」紅發青年拍了拍學弟的肩膀,站了起來。
「啊?不行啊,主任才剛好,這樣會加重主任的負擔啊……」
「他也要請假了,多保重,拜拜。」紅發青年對他揮了揮手。
「……什麼!你們這樣太殘忍了吧!」
Circle A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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